兰开夏八童伶舞蹈班(1)
父亲认识舞蹈班主杰克逊先生,于是撺掇母亲,说登台演戏对我是一个立身成
名的好机会,同时在经济方面对她也不无小补,因为我可以解决吃住的问题,而她
每星期可以有半镑的收入。母亲起先拿不定主意,但在会见了杰克逊先生和他一家
人以后,就同意了。
杰克逊先生已经五十多岁,以前在兰开夏当过教师。他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这些孩子都在兰开夏八童伶班里学演技。他是一位虔诚的罗马天主教徒,元配的妻
子去世后,他和几个子女商量续弦的事。他续娶的妻子年纪比他略大一些,他常常
带着虔敬的神情,说给我们听他续娶的经过。他在一份报纸上登了一则征婚广告,
收到了三百多封应征的信,而那一封信恰巧是杰克逊太太寄来的。她以前也是一位
学校教师,并且,好像是应了他的祷告,也是一位天主教徒。
杰克逊太太的长相并不很好看,但无论在哪方面她都谈不上是一个贪图享受的
妇女。我还记得,她那张枯槁瘦削、颜色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这也许是因为
她年纪已经不小,婚后又给杰克逊先生添了一个男孩子的缘故。然而,她是一位忠
实负责的妻子,即使是在哺乳期间,她也辛勤工作,帮着丈夫经营管理那个戏班子。
她谈到自己的罗曼史时,和杰克逊先生所说的稍许有点儿出入。据说,他们俩
虽然通了信,但是直到结婚的那一天大家还没见过面。他们头一次在客厅里会见,
儿女们都在另一间屋子里等着,这时候杰克逊先生说:“我对你完全满意,”而她
也表示了同样的想法。每次对我们几个男孩子讲到最后时,她总是一本正经地说:
“可是我没想到,一下子就当上了八个孩子的母亲呀。”
三个儿子,最小的十二岁,最大的十六岁,还有一个九岁的女儿,她把头发剪
得和我们一般短,这样就可以在戏班里充男孩子。
每逢星期天,除了我以外,所有的人都去天主教堂里望弥撒。因为只有我一个
人是基督新教徒,我就感到很孤单,所以偶尔也和他们一起去教堂。要不是顾忌母
亲的宗教信仰,我是很可能改信天主教的。我喜欢它那种神秘色彩,还有卧室角落
里那些家中设的祭坛,孩子们在祭坛上供了圣母玛利亚像,摆着鲜花,点着蜡烛,
每次经过那儿时,都要向其屈膝行礼。
我排练了六个星期后,可以在班里合着跳舞了。但是,这时候我已经过了八岁,
失去了自信力,第一次面对观众时会感到怯场,我连腿都没法移动。又过了几个星
期,我才能够像其他孩子那样单独舞蹈。
我不甘心于单单在八童伶的戏班里跳跳木屐舞。像其他几个孩子一样,我很想
能够独个儿演上一场,这样不但可以挣更多的钱,而且,我自然而然地想到,要比
单单舞蹈更能使我感到满足。我很想成为一个演丑角的童伶——可惜这需要有胆量,
敢独自在台上表演。其实,我最初之所以想演舞蹈以外的节目,也不过是为了要逗
人笑笑罢了。我有一个设想,那就是两人合演一出喜剧,由两个男孩装扮成剧中的
流浪汉。我把这个主意告诉了另一个孩子,于是两人决定合演。此后这件事就成了
我们梦寐以求的理想。我们管自己叫“百万富翁流浪汉:布里斯托尔和卓别林”,
准备带上流浪汉的胡子和大钻石戒指。未来的表演中,将包括一切我们认为是能够
招笑和可以赚钱的玩意儿,但是,真可惜,这计划没有能够实现。
观众之所以爱看兰开夏八童伶班,正像杰克逊先生所说的,是因为我们完全跟
一般戏院里的童伶不一样。他夸口说,我们是从来不涂油彩的,我们红扑扑的面颊
都是天然色的。如果我们有谁在演出之前面色有点儿苍白,他就要我们拧自己的脸。
但是在伦敦,每天晚上要去赶两三场戏,有时候我们会忘记了他的话,登台后显得
有点儿疲劳和厌倦,后来,看见杰克逊先生在条幕后面急得只是苦笑,一面笑一面
指着他的脸,这时我们就像触了电一样,于是脸上突然闪出了笑的火花。
我们去外省巡回演出时,每到一个镇上,就要在那儿的学校里读一个星期书,
但这对我的学业进步是毫无助益的。
过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在伦敦马术表演场上演的《灰姑娘》哑剧里扮猫和狗。
当时马术表演场实际上是一个新开的戏院,那儿兼演杂剧和马戏,布景考究,很能
吸引观众。马戏场的部分地板凹了下去,里面灌满了水,还设计了花样翻新的芭蕾
舞。一排又一排的漂亮姑娘,穿着闪闪发发光的潜水服走上了场,然后完全消失在
水底里。当最后一排人钻到水里时,法国大名鼎鼎的丑角马塞林,身上穿了一套邋
里邋遢的夜礼服,头上戴了一顶歌剧帽,手里拿着一根钓鱼竿,走出场来,坐在
一只折凳上,打开了一个大珠宝箱,在鱼钩上挂一串金刚钻项圈当鱼饵,把它投到
水里。停了一会儿,他又用小一点儿的珠宝去“诱鱼”,扔下去几只镯子,最后把
珠宝箱里的东西全部倒了下去。突然间,一条鱼上了钩,于是,他就像发了疯似的,
开始滑稽地打着转儿,拼命地扳那根钓鱼竿,最后从水里提出了一个经过训练的小
狮子狗,狗会模仿马塞林的一举一动:他坐下来,狗也跟着坐下来;他竖蜻蜓,狗
也跟着竖蜻蜓。
马塞林的滑稽戏新奇有趣,伦敦人对他的表演喜爱得发了狂。在布景厨房的一
场里,我陪马塞林演滑稽戏里的一个小配角。我扮演一只猫,吃着牛奶,马塞林从
一条狗跟前倒退过来,在我背上绊了一个跟头。他老是怪我,说我背拱得不够高,
否则他可以摔得轻一点儿。我戴了一个猫的假面具,装出了猫吃惊的神气,第一天
日场为儿童演出时,我走到那个狗的屁股后面,开始用鼻子去嗅。观众们大笑,于
是我转过身,向他们做出吃惊的神情,一面扯动一根绳,这时我瞪着的那只眼睛就
开始眨巴。我又用鼻子嗅几下,又眨巴几下眼睛,戏院管事的从后台走出来跺脚,
在条幕后面急得直做手势。但是我继续那样表演。我先嗅嗅狗,再嗅嗅台口,然后
举起了一条腿。观众们哄堂大笑——也许是因为这个姿势做得已经不像是一个猫了。
最后我看见了管事的,于是在热烈的掌声中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以后可别再玩
这一套啦!”他气急败坏地说,“你这样,会叫宫内大臣封了我们的戏院的!”
《灰姑娘》很能卖座,虽然马塞林自己并不编排剧情和故事,但他始终是一位
吸引观众的红角儿。又过了几年,马塞林去纽约马术表演场演出,仍能轰动一时。
但是,等马术表演场取消了杂技,大家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大约是在一九一八年左右,林林兄弟三个场子的马戏团来洛杉矶演出,马塞
林也跟着一块儿来了。我以为他总该担任主角了,但是使我感到惊讶的是,他只不
过是在巨大的场子上跑来跑去的许多丑角中的一个——一位伟大的艺人,终于在三
个场子的马戏团那种极度浪费人才的情形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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