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昂·戴维丝(5)
赫斯特有时候会显得十分天真。他去看玛丽昂的影片初映,常常要邀我和他同
车去,汽车快要开到电影院门口,他就先下了车,以免被人家看见他是和玛丽昂一
起去的。但是,后来《赫斯特考察家报》和洛杉矶《时报》卷入了一场政治斗争,
赫斯特猛烈抨击对方,《时报》不甘示弱,最后就进行人身攻击,指责赫斯特过着
双重生活,在圣莫尼卡筑有香巢,并且提到了玛丽昂。赫斯特不曾在他的报纸上反
驳这类攻讦,但是后来有一天他来找我(那时玛丽昂的母亲刚去世),说:“查理,
戴维丝太太下葬,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抬灵柩吗?”我当然答应了。
大约是在一九三三年,赫斯特邀我一同去欧洲旅行。他已经在丘纳德轮船公司
的一艘客轮上,为他的一行人包了整整一排房舱。但是我谢绝了,因为这样旅行,
一定是同二十来个其他客人一道去,一路慢慢地航行,赫斯特高兴停留就停留,高
兴赶急就赶急。
有一次我和赫斯特去墨西哥旅行,就尝到了这种滋味,那时候我的第二个妻子
正有孕,十辆汽车,跟在赫斯特和玛丽昂的车后面,在崎岖的路上行进,恨得我只
是骂这伙人。路没法走了,我们只好放弃了原定的目的地,在一个墨西哥农民家里
过夜。我们一共有二十个人,但只有两间屋子;多承他们照顾,把一间屋子让给了
我们夫妻俩和埃莉诺·格林睡。有的人睡在桌上和椅子上,有的人睡在鸡舍和厨房
里。我们那间小屋子里的情景怪有趣的,我妻子占了那张惟一的床,我横卧在两张
椅子上,埃莉诺好像是准备去里茨旅馆,打扮得齐齐整整,戴着帽子,蒙着面纱,
带着手套,躺在一张破榻上。她像墓上雕凿的偃卧着的人像,双手交叉在胸口上,
睡中始终不曾改变一下这个姿势。这一点我知道得挺清楚,因为那天夜里我一直没
合上眼。第二天早晨,我从眼角睨视,只见她起来时仍和昨天躺下时一样,发式纹
丝不动,连一根头发也没乱,她皮肤白皙光润,精神焕发,就好像是走过广场旅馆
的茶室时那样。
赫斯特有一次带着我从前的副导演哈里·克罗克一起去欧洲旅行。那时哈里已
是赫斯特的社交秘书,他问我是否可以为W·R·写一封介绍信给菲利普·沙逊爵
士,于是我给他写了。
菲利普热诚款待了赫斯特。他知道赫斯特多年来一直公开反英,就作了安排,
让他和威尔士亲王会面。菲利普让这两位在他的藏书室里单独会晤,据他说,亲王
在那里单刀直入地问赫斯特为什么要那样反英。他还说他们在那里谈了两个小时,
他相信那次与亲王的会晤收到了有益的效果。
我永远无法理解赫斯特的反英情绪,因为他在英国拥有贵重的股票,可以从这
些股票中获得巨额利润。他的亲德倾向可以追溯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在那关键时刻,
他和当时德国大使伯恩斯托夫伯爵之间的交往和友谊引起了舆论强烈的抨击。赫斯
特虽然拥有强大的势力,但也无法平息物议。此外,他的美国外籍通讯记者卡尔·
冯·维甘德,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时,还经常写偏袒德国的文章。
赫斯特去欧洲旅行时,访问了德国,并会见了希特勒。那时人们还很少知道希
特勒的那些集中营。第一次是我的朋友科尼利厄斯·范德比尔特写了几篇报道,
透露了那些集中营的内幕。范德比尔特找了一个借口,进入了一个集中营,描写了
纳粹在那里进行的种种迫害。但是,由于那些残酷的暴行被他描绘得近似荒唐,所
以很少人相信那是真的。
范德比尔特寄给我一套明信片,上面印的都是希特勒发表演说时的姿势。他那
张脸丑恶得可笑——好像是在拙劣地模仿我的样儿,一撮怪滑稽的小胡子,几绺竖
起的乱发,再有那可厌的薄唇小嘴。我不可能把希特勒这样一个人放在眼里。每一
张明信片上是一个不同的姿势:有一张上面,他向一群人大声疾呼,手蜷曲得像两
个爪子;另一张上面,一条胳膊举起,另一条胳膊下垂,像一个玩板球的人准备投
球;再有一张上面,双手在前面紧握,好像是在举一个假想中的哑铃。敬礼时一只
手向上挥起,引向肩后,掌心向上,我看了那样儿就想到要在它上面放一托盘龌龊
盆子。“这是一个疯子呀!”我心里想。但是,等到爱因斯坦和托马斯·曼被迫离
开德国,我才觉得希特勒这副嘴脸不是滑稽可笑,而是阴险可怖了。
我第一次会见爱因斯坦是在一九二六年,那时他到加州来讲学。我有这样一种
想法,认为科学家和哲学家都是一些理想化的浪漫主义艺术家,他们都是朝着另一
个方向发挥了自己的热情。我的这一想法很能说明爱因斯坦的个性。他性情愉快,
对人亲切,细看上去像一个典型的阿尔卑斯山区的德国人。虽然他的态度是那么安
详温和,但是,透过外表,我可以看出,他是非常容易动感情的,而他那非凡的智
力就是来源于这种性情。
环球电影制片厂的卡尔·莱姆勒打电话给我,说爱因斯坦教授想要见我。我听
了很是激动。于是我们在环球电影制片厂里会见,并在那里同教授、他的夫人、他
的秘书海伦妮·杜卡斯和副教授沃尔特·迈耶共进午餐。爱因斯坦夫人的英语讲得
很流利,实际上要比教授说得更好。这位肩宽背阔的妇女,精力十分充沛;显然她
因为做了这位伟大人物的太太而感到幸福,并且无意于掩饰她这种心情;她那高度
热情是可爱的。
饭后莱姆勒先生领大家去参观电影制片厂,爱因斯坦夫人把我拉到了一边,小
声儿说:“您为什么不邀教授上您家去呢?我知道,如果有机会单是咱们几个人在
一起静静地谈一谈,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爱因斯坦夫人关照,应当举行一次
简单的宴会,所以我另外只请了两个朋友。席上她讲给我听爱因斯坦博士发明相对
论那天早晨的情景。
“博士像往常一样,穿着他的睡衣,从楼上走下来早餐,但是那天他几乎什么
东西也不吃。我以为他不大舒服,就问他哪儿不痛快。‘亲爱的,’他说,‘我有
一个惊人的想法。’他喝完了咖啡,就走到钢琴跟前,开始弹琴。他时而弹几下,
时而停一会儿,记下了一些什么,然后又重复说:‘我有一个惊人的想法,一个绝
妙的想法!’”
“我说:‘那么,究竟是什么想法呀,你就讲出来吧,别叫人打闷葫芦啦。’”
“他说:‘这很难说,我还得把它推究出来。’”
她告诉我,说他怎样继续弹琴,有时记下一些什么,大约经过了半个小时,然
后回到楼上他的书房里,关照她别让人打扰他,此后就在楼上待了两个星期。“每
天我把饭菜给他送上去,”她说,“黄昏时他出去散一会儿步,活动活动,然后又
回到那儿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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