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好事多磨困难重重 人为悲剧遗恨绵绵
诗曰:
秋来草木渐枯黄,面对凋零枉感伤。
朝霞灿灿眼前暖,晚风徐徐心头凉。
人为悲剧千古恨,事不随心五更长。
任是隆冬寒流急,反令梅花分外香。
卜正才在团直工作期间,白天虽忙,业余时间还是不少的,特别是周末。他都
要和杜珠经常见面,一起度过愉快的假日。每个星期天,杜珠几乎都要买点烧鸡、
蹄包之类熟食带来,卜正才也在开饭时间到食堂买几样好菜,两个人在宿舍里共同
享受。困为机场和蚌埠市连在一起,一出营房就是市区。几乎每个星期日,有事无
事,两人都到市区去逛一逛。更多的是去小南山公园,或散步或聊天,或找个清静
的地方坐下来吃点自带的水果。直到晚饭时才归来。频繁的接触,不断的往来,使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双方都产生了早一天在一起生活的愿望。于是向上级提出了
结婚申请。本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此时,卜正才已经二十
六岁,杜珠也二十二岁了。结婚报告批下来,应该不成问题。可是卜正才却遇到了
麻烦,结婚报告送上去后,犹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几个月过去,别人后交的报
告,早已批下来办过喜事了,卜正才和杜珠的申请仍一点消息也没有。不祥的预兆,
使两人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影。两人商量再三,只得再写一份申请结婚的报告,
这次为慎重起见,两人都刺破指头,按了血印。目的是提醒领导了解申请结婚的迫
切之意。这第二份报告送上后,领导没办法再不声不响了。仅过两天,团政治部主
任即打电话叫卜正才去一趟。
在团政治部主任的办公室,主任开门见山地问:“卜正才同志,你和杜珠建立
恋爱关系多久了?”
“一年多了。”卜正才答。
主任的态度突然严肃起来:“你了解她吗?”
卜正才看着主任严肃的表情,心中忽觉忐忑不安,回答:“了解。”
主任严厉地问:“了解什么?”
“不就是在中学里集体参加过三青团吗?”
“还有呢?”
“还有……”卜正才楞住了,好大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还
有什么就不知道了。”
主任见卜正才这番表情,和盘推出:“根据初步调查了解,杜珠还参加了‘力
行文艺研究社’。这是一个特务的外围组织。”
卜正才大吃一惊。室内片刻宁静。
“你是一个空军的政工干部,而且不是一个普通的政工干部,是一名飞行大队
的政治委员。我们空军刚组建不久,是敌特重点渗透和破坏的目标。所以就显得特
别重要。别的不说,光就三青团这一条,杜珠就不符合做你的配偶,除非把你调做
一般干部,那还可以考虑考虑。”主任以坚定的口气说。
卜正才陷入沉思之中,一时无从回答。
“你还年轻,急什么?漂亮的姑娘多的是,还怕找不到老婆?包在我身上好了。”
主任见卜正才不作声,接着关心地开导他,说了这些。
卜正才站了起来:“主任,让我回去考虑考虑。”
“要从党的利益出发,早断比晚断好。”主任又关照了一句。
卜正才敬了一个礼,转身走出了主任的办公室。
这里要说明白的,卜正才由于在团直工作期间,天天上机场,抓飞行安全比较
认真,完全和地勤打成一片,团直中队反应较好,结果只半年又被调到飞行二大队
任副政治委员。
两天后,又是一个星期天。在小南山公园里。卜正才和杜珠并肩坐在一块大石
凳上。“我对你没有任何隐瞒。‘力行文艺研究社’我根本没有参加。只记得曾有
个老师问过我,说是研究文艺的,动员我参加。我回答她我没兴趣研究文艺。以后
那个老师就未找过我,根本不存在填表登记这类的事。你如果不相信我们就拉倒,
从今以后一刀两断。”杜珠说完,生气地一甩手站起来就走。
“有话慢慢说,这么急干什么?”卜正才赶快跑上去又把杜珠拖了回来。两重
新坐下,双双陷入痛苦之中。“既然光凭三青团一条就不能批准结婚,还不如早点
分手为好。”一阵沉默后,杜珠接着说。
“话虽这么说,既然你‘力行文艺研究社’又未参加,三青团只是集体加入,
什么活动也未搞过,半年就解放了,我看还有挽回的余地。”卜正才抱着一线希望,
安慰杜珠说。
“你打算怎么办?”杜珠想听听卜正才下一步行动,试探着问。
“我想再找主任谈谈。我有三点理由:一,我不是飞行员,又不上天,不能拿
飞行员配偶的标准来要求我;二,你是主动交待的,并未隐瞒,对一个要求进步的
青年,党应采取欢迎、教育、团结改造的政策,不应歧视;三,既然参了军,就是
自己同志,党应该更信任。同时也涉及到对我信任不信任的问题。难道我还会为一
个老婆就叛变革命吗?”卜正才一本正经带着自信,又好象很有把握地分析说。杜
珠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两人和好如初。
1954年,中央军委决定,师以下女同志,一律作转业复员处理。杜珠因历史问
题,未能提干,只能作复员处理。卜正才心急如焚,多次找领导反映情况,陈述理
由,要求再次调查,并表示杜珠交待有一点不老实,真有一点隐瞒的话,自己作为
一个共产党员,还能和这样的不忠实的坏人结婚吗?必然和她一刀两断,无怨无悔。
尽管卜正才信誓旦旦,苦苦请求,领导仍无动于衷,反而一再强调要卜正才正确对
待,说什么,马上就要复员回家了,没有必要再作调查,她不能作你的配偶,当个
老百姓,做个公民还是可以的。卜正才听了简直哭笑不得。回来把情况向杜珠一说,
两人抱头痛哭。杜珠哭得痛不欲生。卜正才百般开导,好言抚慰,才慢慢稳定了杜
珠的情绪。其实呢,卜正才此时心里的痛苦,并不亚于杜珠,只不过他毕竟是个政
治思想工作者,还是能够控制自己的。谁能知道,他们两人的痛苦,现在已经不是
要断绝恋爱关系的问题了,而是又多出了一层更深更难办的麻烦了。
由于时间推移,由于环境的影响,由于天真的想象,由于频繁的接触,过热的
亲近,使两个年轻人难以自制。必然的事发生了。多次的性生活,使杜珠早已怀孕
了。两个无知的人为了推迟暴露时间,做了一个宽腰带,把杜珠的肚皮勒住,不让
胎儿发育太快。结果留下极大遗患,害了下一代,也害了自己。他们这是自作自受,
怪不得别人。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当时的出发点无非是为
了掩盖错误,等待上级能批准结婚,不就能取得合法地位了吗?谁知苍天不佑,事
与愿违。弄到这步田地,骑虎难下,进退两难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大自然的规律
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杜珠产期临近,住进了医院。卜正才被迫向组织作了坦
白交代,老老实实承认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上给予的任何处分。
这一爆炸性的丑闻,立刻传遍了全团。先是个别批评,责成卜正才写书面检查,
接着开党小组会,支委扩大会,党支部大会,层层反复检查,听取批判,开展严肃
的思想斗争。领导动员,为了治病救人,不能讲情面,必须火力要猛。只有刺痛了,
才能使病人苏醒过来。于是一连串的大帽子就扣上了。“无组织无纪律”啦,“先
斩后奏,蔑视军纪,对抗组织”啦,“经不起考验,要老婆不要革命”啦,“提前
点火,造成既成事实,要挟组织”啦,等等。卜正才只能老老实实,低头作笔记,
把这些善意批评一一记下来,最后还得表一个态:“感谢大家对自己的诚恳帮助,
感谢大家在政治上对自己的关心。自己一定牢记这次教训,努力做好工作,用实际
行动来改正错误,以弥补给党造成的不良影响。”
与此同时,杜珠在共青团里,也受到了同样的批判和斗争。
最后卜正才在党内受到了撤销党内职务的处分。处分过后,使卜正才得到一点
安慰的是:组织上至此不得不默认了他们两人的不合法关系。
杜珠住院只两天就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刚生下的男婴处于休克状态,
生命垂危。卜正才非常焦急,再三恳求医生全力抢救。经过医护人员的全力救护,
孩子终于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卜正才和杜珠才转忧为喜。杜珠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出
院了。
在这期间,杜珠接到了安徽合肥医校的录取通知单。原来,上级决定女同志作
复员处理时,并不是推出门了事,特别是女同志,又是小知识分子,组织上出于对
她们的关心和爱护,尽量帮她们找出路,谋求有一个工作。于是集体介绍她们去应
考医校。入校后,还可获得公费助学金。杜珠以优异的成绩被校方录取。录取通知
单虽来了,她怎能带着小孩去上学呢?而且她是九月三日才生的,也无法去按时报
到。怎么办呢?只得请求组织出面,写了公函帮助请假。最后得到校方允许,同意
杜珠休学一年,次年免试入学。这才摆脱了两难的境地。
杜珠出院后,不几天部队给了200 元安家费,又给了150 元救济费,动员她回
家暂住一年,明年再来部队取介绍信入学。卜正才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接受组织上
这样的处理。为了不影响卜正才的工作,杜珠把小孩送到卜正才老家由卜正才母亲
在乡下雇奶娘来抚养。小家伙生下后,卜正才取名叫卜忠。杜珠把孩子安排好以后,
回到常州娘家休养。从此,卜正才、杜珠、小孩三个人天各一方,暂时过着分离的
生活。虽难免有些牵肠挂肚,但精神上有了寄托,倒轻松了许多。但从此,卜正才
经济上的负担却加重了。这次杜珠走时,因带有复员安家费共350 元,150 元留给
小孩作抚养费,200 元杜珠带回娘家作自己生活费,以后接济不上还得要卜正才贴
补。卜正才又由六类地区回到五类地区,地区差补贴又取消了,仍每月拿26元,虽
有残废金,每月3 元,到半年才发18元。一年发两次,总共36元。虽比没有要好,
倒底难以应急。好在卜正才烟酒不沾,从不乱花钱,非常注意节约,倒也对付过去。
特别是眼前两三个月之内不需寄钱回家,可以积蓄一点,以备将来之用。
卜正才自杜珠走后,就一心扑在工作上。他来到二大队以后,大队干部分工。
正副大队长是飞行干部,当然以抓飞行训练为主。参谋长抓行政管理,政委抓空勤
思想政治工作,和空勤大队长住在一起。副政委抓地勤思想政治工作,和负责地勤
以及全大队技术工作的机务主任住在一起。党内就分工卜正才抓青年团工作。政委
理所当然地抓全大队党员和党支部的日常工作。这样的分工,卜正才非常满意。他
此时压力不是重了而是轻了。全大队发生的问题,由大队长、政委顶着,只要地勤
工作不出差错,特别是不属于思想方面的,是不会找到卜正才头上的。他每天都是
和地勤一道坐车去机场,一道打夜班。白天仍坚持照常工作,从不缺勤。有时天气
不好,能见度太低,或者侧风太大,不具备飞行条件,就需要在机场待命。等天气
好转时再飞。这时地勤就往往在自己负责的飞机后找个地方休息。卜正才就趁机大
显身手。他爱看报,好学习是一贯的,记性又好,能过目不忘。往往就在这时地勤
人员常常以他为中心围拢过来,听卜正才讲当前形势、国家大事、世界大事。他知
识广泛,口才又好,又善于发挥,善于形容,一个普通消息,他能说成重要新闻。
绘声绘色,好象身临其境。所以大家爱听他讲。听他讲的人也越来越多。只要一待
命,大家都主动地不约而同地涌向卜正才身来。一次,卜正才把报纸带来,正在看,
有人提出:“副政委,你干脆把报纸上新闻一起读给大家听吧,省得你看过再讲。”
卜正才一听正合心意,于是读了起来。有些地方大家不懂,他就结合自己的心得给
大家讲解,很受大家欢迎。后来慢慢就变成了制度。一次被团政治处主任看到了,
不但当场表扬这种做法,还专门开了一个现场人,把一、三大队分管地勤的政委、
副政委都找来,听卜正才介绍他们大队的做法,让全团都照此办理。卜正才此举,
在全团产生很好的影响。此外卜正才在抓共青团活动方面,也很出色。大队共青团
员的模范作用发挥得很好,活动丰富多彩。他们用黑板报形式定期出好人好事专栏,
宣扬优秀团员事迹,介绍党的知识,鼓励优秀团员争取入党。每期黑板报一出来,
都吸引许多青年围来观看。因地勤工作特点,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机场,直到天黑才
能回来,卜正才就想出这样的点子,把黑板报随汽车带到机场,放在机场后面,只
要大家一休息,就可以随时看到,更受大家欢迎。有时不上机场,就把黑板报抬到
地勤灶饭堂门口,大家吃饭的时候,也能看到最新出的版面。这些做法受到了团首
长的多次表扬,团政治处主任也对卜正才产生好感,对卜正才的能力也有所赏识。
正是卜正才工作顺手、心情比较愉快之时,他的母亲不幸逝世了。这一噩耗传
来,卜正才悲痛万分。他未能回去亲自送终,感到终生遗憾。老人家二儿二女,咽
气时只有两个女儿在身边。大儿子卜正明此时正在外地“劳动改造”,小儿子就是
卜正才,说来也怪,当她老人家第一次病危时,家中发来电报,卜正才经团首长批
准,给了三天假。他到家之后,母亲见到,心中高兴,竟活了过来,好了许多。他
在家中呆了一天半,看看没事,假已到了,只得告辞归队。不料到部队没两天,家
中又来电报,说这次真的不行了,人已睡在地板上,只盼卜正才回来再见一面。卜
正才只得再次请假,又经团里照顾批了三天假。卜正才急匆匆到家后,和上次一样,
老人家一见小儿子到来,又好了许多。卜正才又守了一天半,眼看假期已到,只得
按时归队。这次分别竟是他和母亲永诀了。卜正才归队的第二天,老人家终于仙逝
了。卜正才接到电报,泪如雨下,不便再请假了。把平时的积蓄拿出来,寄了50元
回家,托姐姐们料理丧事。在此之前,卜正才两次回去都留了钱,所以经济方面,
应该还能应付过去。钱寄出后,卜正才一夜难眠,一口气写了三首悼母诗:一,云
雾苍茫白似烟,惊闻家报泪如泉。
绿水青山依旧在,不见慈母在人间。
二,年少家寒为口忙,苦断筋骨挣田庄。
今日空手归西去,怎能令儿不断肠?
三,念妻思子泪纷纷,痛定思痛欲断魂。
亲娘诀别何太早,惭愧未报养育恩。
卜正才母亲死了,可是他的儿子卜忠还在家中,由奶娘带着和他大嫂一起生活。
大嫂还有一个十岁的侄儿,生活比较艰难。奶娘见此情况,执意要辞。卜正才得知
后,没办法只好写信给杜珠,要她在娘家那边雇个保姆,以便把小卜忠送过去。经
过半个月的书信往来,双方约定这边由卜正才寄信回家,请老姐夫带着奶娘把小家
伙送到杜珠娘家。又经过一个多星期才接到双方来信,一切按计划顺利完成,未发
生任何问题。卜正才这才放下心来,真是“有者志事竟成,天不负苦心人。”卜正
才经过这一连串的不幸遭遇之后,终于苦尽甘来。迎来了温暖的阳光,他把家安顿
好之后,刚刚投入工作,还不到一个月,他从团里听到振奋心弦的喜讯,那就是他
的终身大事有希望了。原来团政治部主任对卜正才有所赏识之后,便主动地关心他,
不声不响地派人去杜珠家乡再次深入调查。这次派去的人是团直中队的军械师。这
位军械师象棋下得好,过去和卜正才经常对奕,互有胜负。两人对诗词方面也谈得
很投机。和卜正才关系比较密切。对卜正才婚姻很是同情。加上主任派他去调查时
亲自交待:“这次去一定要不辞辛苦,克服困难,力求找到有关人员,当面询问,
尽量找到原始材料,这是铁的证据,非常重要,决不能道听途说,似是而非。这是
最后一次调查,必须一锤定音。此事关系重大,不可等闲视之。”这位军械师心里
明白,此次之行,关系到三个人的命运,特别是关系到卜正才这位老同志的一生的
前途和荣辱。他未出发就暗下决心,不查个水落石出,不查出个结果来,决不空手
回来。否则就对不起组织上信任,也对不起卜正才这位老领导。
正是由于领导重视,派的人得力,这次总算没有白跑,到底查出了结果。这位
军械师一到当地,就找政府换了介绍信,然后到公社、又到杜珠当年所读中学,找
到了当年的老师、校长等人,一个个交谈,一个个询问,又要一个个知情者、当事
人都写了书面材料,有的盖了私章,有的按了手印,最后又一级级盖了公章,签了
字。这才结束调查。可以说,调查深入细致,取证合法,证据确凿,无懈可击。
原来杜珠的交待是忠诚老实的。解放前夕,学校在反动政府强迫之下,集体填
表宣布全校学生都参加了国民党的“三青团”,杜珠的名字还是她的老师代写上的,
只是告诉了杜珠一声,以后就再也未搞什么活动,连一次会都没有开过。至于“力
行文艺研究社”,也找到了动员杜珠参加的那个老师,那老师拿出了原始材料,当
年的表格名单,根本找不到杜珠的名字,也没有她的表格。那老师也承认,征求杜
珠意见,杜珠不愿参加,也就没有再找过她。这和杜珠交待是完全一致的。
组织上看了材料,无话可说,经团党委同意,找出卜正才原来申请结婚的报告。
主任亲自写了“批准结婚”四字。卜正才拿到报告,真是百感交集,不禁热泪盈眶。
马上写信给杜珠告诉她这一喜讯。信发出后不到一周,杜珠就带着保姆来到部队。
卜正才早已买好糖果,准备了房间,当晚请了主任、大队干部,飞行中队长,团直
中队师以上干部共约二十多人。在他们面前,卜正才和杜珠举行了一个简单的结婚
仪式。从此,卜正才有了一个真正的家。他和杜珠成了合法夫妻。这一变化,给两
人带来的是什么心情,自不待言。何况又是久别。正是:事在人为莫怨天,欢乐悲
哀各有缘。
欲知卜正才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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