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错误的面孔,错误的地方 六十年代,OAS 发动一个运动,把法国踢出阿尔及利亚,我们也被牵连在内。 我们正在法国南部“表演”(换用这个词吧)。我们在尼斯偷了几家珠宝店,非常 顺利。后来,OAS 带着机关枪、手榴弹来了,把珠宝商吓得要死。这个时候,我们 正好遇上一个伦敦的老朋友,名叫悉尼·厄尔曼·金。 我认识悉尼·金有三四十年了。他在伦敦西区以行骗为业。他开过一个透露赛 马内情的“情报站”,他涉及行骗、造假,就跟我一样,屡次进出监狱,也有过数 以千计的英镑,屡次得手又屡次陷入麻烦,结果不得不逃亡到法国。我已经有几年 未见他了。那是一月中旬可爱的一天,我同“天鹅”飞到了尼斯。住进旅馆数小时 后,我们便沿着“英国人散步大道”信步走去。这是尼斯一条通衢大道,顶尖的珠 宝店都在这条街上。我们就打算在此地大显身手。走到尼格雷斯科旅馆门口,听见 有人喊:“莫里,布赖恩。” 我们回转身,原来是悉尼·金,还带着个漂亮的女人。他向我们介绍说:“这 是旺达,我的女友。” 我后来听说,旺达嫁给了布思比勋爵。 我们小酌数杯。 “我们既来到这里,就于几家商店吧。” “听着,”悉尼说,“你们来了,我带你们去蒙特卡罗①赌城去吧,你们可以 在那儿得些彩。”主意不错。 我们在几家珠宝店露露手,得了些首饰,悉尼·金拿到蒙特卡罗去了。 我们驾一辆福特车,来了一辆法国重型运货车几乎把我们撞死。我看不见前面, 因为“天鹅”抽雪茄,车里满是烟雾。悉尼·金是个跛脚,随身带一根拐杖,这会 儿就拿这根拐杖从背后戳我的肩头,向我指点驾驶方向。 他不断地说:“当心。” 我们总算从蒙特卡罗安全返回。 “天鹅”留下我们回英国了。我留下来的结果是又遭逮捕。 悉尼·金又踪影全无了。但当我回到伦敦,再次关进了旺茨沃思监狱后;曾见 到悉尼·金在做体育锻炼活动。他回国以后,也进了监狱。我们在一起散步,两人 都在琢磨:“在这儿于些什么呢?”他同我一模一样,口袋里有了钱就去赌。他也 曾经有过大把大把的钱。 我出了狱,去看他。我们小酌几杯,我说:“周末我再来看你。”到了周末, 一个老朋友跟我说:“莫里,你知道出了什么事了吗?悉尼·金自杀了,在离埃奇 威大道不远的乔治街的公寓里。” 看来,这是放荡、嗜赌生活的必然结局。他这人总是不断地赌博,遇上麻烦, 负债,欠帮派分子的钱,等等,等等。其实我也同他一样。但他不能适应,所以自 杀了。有时我想到他,也对自己说:“行啦,赞美上帝,我也走吧!”似乎一走了 事也很容易。也许我生来比他更有康复的能力,跌倒了能再爬起来。许多人如果经 历我所经历过的那些创伤与磨难,我敢肯定,他们早就结束自己的生命了。他们无 法适应。要适应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后半生,几乎每天都是卡斯特的“最后 抵抗”。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头痛。但我已习以为常。 每天我都有一张单子:今天该付这个钱,那个钱。“天鹅”常常问我:“今天 的单于开好了没有?” 话扯远了。那些日于倒并不暗淡。太阳出来了,我们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又 来到了法国。 “天鹅”与我来到里尔,这是个很大的丝绸之都。我们走进一家商店同一名男 子谈话,他曾是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战斗英雄。这位可爱的上了年纪的人让我们看他 身上的文身,那是他在纳粹的集中营中被德国人刺上去的。我们要求看看珠宝,他 说:“店里的存货不多。不过,我们合伙人坦嫩鲍姆先生几乎什么都有,他住在一 个名叫沃克吕兹②的地方。”这是法国南部“只有百万富翁去得起”的领土,靠近 戛纳。 这样,他就向我们提供了这条线索:他那位住在法国南方的合伙人拥有价值数 百万英镑的大批珠宝。 接下来的几个月,我同“天鹅”从这个国家到那个国家,不断地偷盗珠宝,到 手就卖,有了钱就去赌,生活过得蛮不错。虽然,我们也不时吵架。 在这样一个合乎情理又颇为壮观的旅行之后,我们回到了英国。一路上,我们 在汽车里从头吵到尾。我们卖得大约一万零五百英镑钱,不算是一趟好旅行。也许 你认为每人得五千英镑已经不错了,可是你得知道,我们通常是一趟就拿个两万英 镑或三万英镑的呀。 我同布赖恩吵个没完,因此很高兴能摆脱他——他也很愿意摆脱我。这时,来 电话了。 “你想去干活吗?” “想啊。” 于是吵架结束。 我们俩又一道在伦敦干了几档子,得了钱就去赌,输光了再去于。要是同“天 鹅”吵了架呢,我就单枪匹马自己干。 我在伦敦公寓里躺着,为不剩一个便士又同“天鹅”吵了架而忧虑重重,便想 到了拥有百万巨财的坦嫩鲍姆先生。突然之间,电话铃响,这是朋友特里来的电话。 于是,我立刻去找他。 “特里,我身上一个先令也没有了。我破产了。” “莫里,你反正经常破产,这有什么稀奇?” “特里,借我一千英镑做经费。我有个好主意可以得一百万。我要让你工作起 来,而我可以得到一批好货色,你可以跟我做笔好生意。你借我一千英镑,就可以 买到一批极便宜的便宜货。” “哦,我借给你一千英镑,你拿去赌场输个精光,然后你给我讲个故事,我还 能有什么办法?” “我承诺绝对可靠,我已经有个计划。” 他显然不相信我,我们还是像朋友那样分了手。 几天后,电话铃又响了。来的是特里和他的一千英镑经费。我抓起了护照,塞 进我上衣里面的口袋,就飞到尼斯。 一到,就设法去见坦嫩鲍姆先生。这里,需要做点说明。我偷钻石偷遍了全世 界,能把真假钻石辨别出来。但是,我在这方面的知识颇有限。大多数情况下,我 需依赖“天鹅”提供知识。他对这一行是真正的内行。我常常太过于匆忙,不耐烦 去区别。“天鹅”总埋怨我计划不周,得了手又出手太快,不肯等几天卖个更好的 价钱。因此,我们两人合伙的时候,人们非常相信我们是真正的行家,是真想做生 意或者要找点好货色。如果我单独行动呢,那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同那个家伙通了电话,他急于见我。我做了周到的自我介绍,这次不能出一 点儿错。无需担心的了,不会出现被怀疑的差错。 “好的,请来我舍下。”他在电话中对我说。 “我就来。”我告诉他。 我从尼斯机场雇了一辆计程车直奔名叫沃克吕兹的最奇妙的天堂。戛纳在山脚 下,这个地方就在山上。简直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车停在一座大宅面前,只有在贝 弗利山庄才能见到这样的豪华住宅。门口有个停车场,简直比温布莱体育场的停车 场还大,那里停着一辆罗伊斯一罗尔斯,一辆宝马,一辆波尔施,两辆本特利,都 是坦嫩鲍姆的工作人员的车,他本人尚未回家。花匠的车是本特利,女佣人的车是 波尔施,男管家有一辆法拉里,清洁工有一辆“小快舰”。 我被请进去。这里就像好莱坞,甚至也许更好些。夫人出来迎接,长得非常漂 亮。 “您是莫里斯先生?我丈夫正在回家的路上。您请坐。你想来一杯白兰地吗?” 她身上的黄金首饰可真多,比诺克斯堡还多。我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我自忖, “不妨可以利用一下。”此时,坦嫩鲍姆先生回来了。这是一个年轻、潇洒、英俊 的法国人,大约三十多岁。他从一辆最新出产的“阿斯顿一马丁”里跨出来。我从 窗口看出去,这座豪宅的前院,简直就是个汽车展览的场地。 “莫里斯先生?” “是的,坦嫩鲍姆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我对他说我是个商人,曾去过世界各地。我提到哈里·温斯顿这位纽约最大的 珠宝商。我提到这个那个珠宝商。其实,我说这些,越显出我是个业余玩牌的在同 一位玩牌老手说废话。他在仔细地端详我。我看起来颇有风度。我穿着绸缎套装, 鳄鱼皮的皮鞋。时髦的领带,名贵的衬衫。外表印象无可挑剔。 “我马上就来,请坐下。” 他回到屋子,带着一个大盒子。盒子里的钻石比我一生见过的还多。事实上, 这一盒子钻石要值好几百万。比六合彩的头奖还要多,比我干这一行于了三十年、 四十年、五十年的成果还多。比在钻石之都安特卫普时,任何一家珠宝行展示给顾 客的看的还多。 “坐下,我们来谈谈,您要些什么。” 我需要解释一下偷窃钻石这个行业。这同心理学大有关系,必须有足够的知识, 必须掌握从心智方面取胜的良好手段。我在一家商店里,同店主或店员或任何偷窃 对象呆的时间越长,我会变得越来越紧张,心理不能放松。一开始接触坦嫩鲍姆先 生时,一切顺利。他认为我是个英国顾客。但不幸的是,我是单枪匹马进来的,而 且来到一位对“掌心术”“调包术”一清二楚的行家面前,而我对钻石行业知识不 足的漏洞也开始显露。有“天鹅”来做帮手就好了。 他拿给我看一块值两万英镑的两克拉钻石,一块值五万英镑的重四克拉的钻石。 但我可以察觉到,他最初的友好态度正在开始减退。他的头脑里已出现一块乌云, 也许是一个问号:“这是个什么人?我干吗要给他看价值数百万的钻石?”局面很 快变化,我立即焦躁起来。通常情况下,在交谈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后,奖品就会到 我手。此刻,我该偷到两块或三块钻石了,但我却迟迟不敢动手。 我告诉你吧。跟他谈了二十分钟之后,我发现他可一点儿都不傻。他现在已经 有了危机感,在考虑怎样摆脱我。也许他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也许他还怀疑我 身L 是不是带着手枪或别的什么武器。毕竟,他是在拿着价值几千万英镑的钻石给 我看呀。 时间又过去五分钟,他不想再听我唠叨些废话了。他关上了盒子。 “我回头再跟您谈,莫里斯先生。” 他大概把盒子放回保险柜,我没有看见,因为他去了另一间屋子。他回到接待 室,满脸凝重的神色。 “听着,我开车送你去机场。” 我跟他谈过,我打算回巴黎。 临出发前,他说:“我们不谈生意了。”他是在赶我走。 车子经过法国南部最美妙的地方。这段路程应当是二十分钟,可是遇上了倾盆 大雨。自从离开他家,进了汽车,到达机场,他一句话都不说。我出了汽车倒大松 一口气,紧张状态消除了。他显然看出我是什么人了,但他没有招呼警察倒是个奇 迹,而我是法国通缉的要犯啊!事实上,我在全欧洲受到通缉。他开车走了,我乘 飞机回到巴黎。 啊,我从朋友那里借来一千英镑做经费,还允诺他可以得好多好多钱。 我从尼斯回到巴黎,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买飞机票用 去一部分钱,现在只剩下七百英镑了。我暗自琢磨:“我需要在巴黎找点钱。”我 曾经宰过巴黎,宰遍了全巴黎。我曾在卡蒂亚偷过一枚价值四万英镑的胸针——钻 石与绿宝石胸针,我从未见过的最好的胸针,但这是另一回事了。眼下,在机场, 我只能先给特里打电话。 “特里。我跟你说你也不会相信的。” “噢,你拿到钱了。我知道你会说些什么。可别跟我说没钱啊。以前你总是很 顺利的。”他不容我插嘴。 “我现在回到巴黎了。事情搞砸了。” 他不相信,把电话挂上了。 现在,一千英镑又成了六百英镑了。我从机场雇一辆计程车到我住过多次的旅 馆。我走进前厅,经理就认出了我。 “啊,莫里斯先生。您好吗?您又回我们这里来了。”最甜蜜的女人发出来的 最甜蜜的声音。她使我心中燃起一点光亮。 “是啊!” “哦,见到您真高兴。” “我想去酒吧喝一杯。这是我的护照。请记下号码。” “OK。” 忽然之间。“莫里斯先生!” “怎么啦?” “这不是您的护照。” 我一听就笑了。“您在说些什么!” 我从尼斯回来,已顺顺当当地通过机场移民局的办事处和海关了。 “这不是您的护照。” “您说什么?不是我的护照?” “您看。” 好啊。我打开护照。护照上的那个人瞪着眼瞧着我,眉毛浓浓的,满头的头发 ——“天鹅”。我都快要瘫了。 ‘“噢,我的——” 我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上次我同他共同旅行,回到多佛尔是在夜里。我们 交上护照,验过之后,他分错了护照。我接过来就往口袋里一塞;他也往他口袋里 一塞,谁也没有打开瞧瞧。甚至我在希思罗机场上飞机的时候也没有打开看过。 我的上帝。机场海关与移民局办事处竟让我通过了——他是满头头发,而我是 光头——就像是我拿了一份妇女的护照啊。太离奇了。谁也不会这么于啊。谁也不 会有意拿别人的护照的,真不可思议。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我歇了一歇,使自己的心清平静下来,然后对女经理说:“啊,事情是这样子 的……” 我把事实经过向她作了解释。 “没关系的。咱们喝一杯去吧。” 可是,真让我伤脑筋。我怎么回英国呢? 第二天早上醒来,就给特里打电话:“你能相信有这样的事吗?” “什么?出了什么错了?”他的语气似乎十分看不起我。 我嘟哝了几句。 “你得了钱了?” “没有,特里。我说了你也不相信的。我跟‘天鹅’换错护照了。可是我现在 不同‘天鹅’说话,我们俩吵架了。” 他本来为钱的事很恼火,这会儿又笑了。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没主意。设法让‘天鹅’把护照给我,因为他一出示护照就会 发现不对,就会被扣下。” 我的头都要胀裂了。我又打开护照,看着这对浓浓的大眉,满头的头发——灰 发,多么可爱。我不知该怎么办。 我还剩点儿钱,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我的这身漂亮套服、名贵皮鞋可要毁了。 附近有一家刚开张的古董展厅。那个一千英镑如今只剩四百英镑了,可是不到 五分钟我就偷到了一枚值一万英镑的红宝石与钻石指环,情况略有改善。此刻,我 正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散步,局面看来开始好转了。 我得了钻石指环后,便去戴高乐机场。到机场,那个一千英镑只剩了一百英镑。 我往检验护照的通道口瞧了瞧。至少站着六七名警察。我心想:“我怎么能通 过这道该死的关口?” 不但我身上带着价值一万英镑的钻戒,而且拿的是假护照。 不管怎样,我往前走去,反正需要来一杯伏特加来救救自己的命。一杯伏特加 下了肚,奇怪得很,脑子活动起来了。我是有点儿胆大不怕死的。我一生中偷了无 数珠宝,每次作案前我都来一杯伏特加。这以后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要是头脑非 常清醒的话,便会顾虑重重,只要灌一杯伏特加,什么爱尔兰共和军呀,红色旅呀, 黑手党呀,等等,都不放在我心上。你来什么,我自有对付的办法。 我正在买伏特加酒,有个人站在我身边,不是别人,正是法国总理戴维·欧文。 我已经吞下了伏特加,全世界已变得对我友好起来。我是胆大包天的。我是非常、 非常大胆的。 于是,我用法语对酒吧的侍者说:“对不起,那是戴维·欧文站在那里看报纸。 你能不能给他送一杯酒去?劳驾。” 戴维·欧文挺喜欢。 “您真好。” “欧文先生,我多年来一直崇拜您。”我才不管他是欧文还是施奇诺温还是罗 林还是别的什么人呢?我只是在琢磨我的戒指、护照怎么办才说几句好听的话让他 高兴高兴。于是,我们交谈起来。戴维·欧文,总理,一位非常著名的政治家,同 “秃头莫里”——世界上著名的珠宝大窃贼之一,身上还带着一份别人的护照和一 枚偷来的钻戒。更多的伏特加酒在我们之间传来传去。我偷眼瞧着验护照的关卡。 下一班飞机就是去伦敦的班机了。我的车正停在希思罗机场呢。欧文说,他还 想再同我喝一杯,说认识我很高兴,我们正谈着橄榄球赛事及其他事情。他打算走 了,我想:“我要是能跟着他,就能混出去。”我知道他们用的是外交护照。 “……见到您很高兴。”等等,等等。他走了。于是,我尽快尾随着他,走到 验照关卡。他一直对我很友好,我看起来是一位很有气派的英国绅士,因此他们觉 得不必费事来看护照。我顺利通过,回到了英国。 一通过英国移民局办事处,出了机场,我跪下来亲吻大地。教皇就是这么做的, “秃头莫里”也应当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