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粘手的事情 回到伦敦已有数月,忽然之间,常做的噩梦再次来临——一早上醒来不一会儿 就发现明天上午又要对簿公堂了。我同一个朋友反复思考这件难办的事,设法想出 一个办法来摆脱困境。 他说:“听着。我有个主意了。我有个老朋友有一天把他快淹死的儿子救上来, 法官就不再送他进监狱了。” 这一天是个寒冷的冬日。 “我怎么做呢?” “听着。我们上一条停泊在泰晤士河的英国船‘贝尔法斯特号’上去。‘” 这一天是星期日。 他说:“我要打电话给《星期日镜报》和《大众》杂志。我把所有的记者找来 ;你呐,你跳下河去救我的两个儿子,他们两个都掉进水里去。” ‘你开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他俩都滑下去。他们掉进水里去了,你跳进河里去救他们。” “你疯了吗?哈里?” 他的两个孩子,一个只有四岁,一个也才六岁。 最后,他还是说服了我,因为他要拯救我不进监狱。 我这个老朋友认识不少新闻记者与摄影记者,他把他们请来准备好照相。 清晨,我去河边看了看。天啊!不会有哪个活人愿意跳进泰晤士河的。给我一 千英镑奖金我也不愿意跳的,更何况还要把两个孩子扔下去。 但是,他已搂定了两个孩子。他准备把两个孩子—一扔进泰晤士河去。 “哈里,”我对他说,“我情愿上法庭判个四年徒刑,也不愿故意跳进水去救 两个孩子。” 记者拿着闪光灯都到齐了。文字报道早写好了,因为这些都是专门骗人的记者, 事,清还没有发生他们就早知道了。 “他们都到了。”哈里说。 “算了,”我朝他嚷,“别扔。我上法庭去。” 当然,所有的新闻记者、摄影记者都会大失所望的。我要是不往河里跳,他们 定会气得脸色发青的。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写好了报道:我怎么制止一个有神经病的人把孩子扔进 泰晤士河。法官听闻了此事。 “我表扬你的行为,”法官说,“不过,你还得进监狱。” 几年前,你可以打电话到维多利亚体育俱乐部,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那儿。 那是个时光停滞不前的地方。你坐一辆豪华轿车来到俱乐部门口,给司机几张 钞票作小费,便进入另一个世界,想呆多久就呆多久。许多人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同 朋友在一起凑凑,而我是去赌博的。 我的一天要比大多数职业男子的一天来得长。我早上六点醒来。通常都会有一 团长长的秀发摊在我身边的枕头上。我醒来的时候,我这位新朋友总是还在梦乡。 我必须早起。睡懒觉老躺在床上思虑今天一天有什么事,纯粹是在浪费生命。整天 躺在床上,只能一无所获。 有时候我在伦敦西区的公寓里醒来,这套公寓每月要花我几百英镑,但房子的 确漂亮,有四根立柱的大床,瓷砖铺地的浴室。那是兜里有钱的日子,这种日子在 我一生中断断续续,常有常无。 其余的日子,境况完全不同了。我们躺在一张脏兮兮的床上,天花板上的石灰 膏已有几处脱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条地掉到已经不白的床单上来。在梅达溪 谷一带,这样的小旅店比比皆是。有利的地方是价格便宜,不必登记真姓名。旅店 经理只要钞票塞进裤子后兜,才不管你是不是混身血迹斑斑,或者有迹象说明你是 个通缉在案的江洋大盗。对我来说,不报真姓名可以使我放心睡大觉,不必担心警 察是否正在寻找“秃头莫里”。 不利的地方是我会一醒来就纳闷,我的钱都上哪儿去了呢?此时,我只好煮一 壶咖啡,叫醒我的女友,然后商量一下今天怎么办。 一天晚上,我在俱乐部,一个朋友到来,还带着两个我从未谋面的陌生人。他 暗暗示意我不要同他打招呼,等他一会儿再来,有话跟我谈。这种现象是相当正常 的。也许他带来的这两个人是他最近才认识的,其中涉及到某种骗局,想利用他们 去达到什么目的。如果确是这种情况,他也许捏造一个身份与姓名,因此最不愿意 我同他打招呼“晦,马尔科姆”,而他向人瞎吹的却是某个已经不存在的德国贵旅 的后裔——霍普斯坦男爵,还说有几百万遗产让人帮忙出主意怎样花出去。 于是我便在包铅皮的柜台旁坐下来耐心等待。不出所料,过了一刻钟,他坐到 我身边,装作初次相识向我作了自我介绍。 “别往四周瞧,”他对我说,“我带来的两个人是纽约最有钱的大富豪。” 当然这话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但在赌场里,突然暴富的人有的是,所以我也 并未感到特别兴奋。我问他,这是些什么人。 “你会吃惊的,莫里。”他对我说,对我瞥了一眼,似乎暗示他知道许多秘密, 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故意沉默不语,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他倒兴奋起来,抓住了我的手臂。 “OK,”我说,“那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我同女人约会……”他有点儿吞吞吐吐。 “哦,”我说,“你有一个新的女朋友了。嗯,她够吸引人的,可以说很美, 但明显是已婚的。” 他哈哈大笑,建议我们就在吧台上吃点儿点心。 我们吃完了,又到一个屋角去喝一杯浓浓的不加奶的咖啡。我们站在那里,同 一小群挤在一张咖啡桌四周的人相隔一定距离。我决定不让他知道我的兴趣所在。 “他是纽约最大的珠宝商之一。” “什么!”我说,“那个丈夫。” “对。也许此刻是在这家赌场里的最富的人。” 立刻在我脑子里形成一个想法。如果这个人富到能来伦敦赌场玩,笨到允许自 己的妻子同别人睡觉,那么,他丢几块钻石也不会在乎的。 首先,我需摸清他究竟有多富?我建议这位朋友设法把我介绍过去。 “他知道他妻子有外遇,”我的朋友说,警告我得小心。 “那没问题,”我说,“他一定知道妻子的外遇就是你。” “不一定。”他回答说。他用一种尴尬的眼光扫了我一眼,说明说话的人刚做 了桩调皮的事。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为什么说不一定!” “我可以算是一个‘家庭友人’吧,在伦敦帮他们忙。他知道她妻子同别人有 来往,他要我看着点,找出是哪个人。他对这事是不高兴的。” 我还不十分明白。我的朋友此刻开始有点儿沾沾自喜的样子。略顿一顿,他才 接下去说。 他这一说,犹如爆炸了一颗炸弹。“我告诉他,是个秃顶男人。” 我透过烟雾弥漫的屋子估计会看到这位生气的丈夫挥舞一把刀子或一把手枪, 大步踏过地毯朝我走来。 “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需要把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莫里,不必担心,你 不是全伦敦惟一秃顶的人。你瞧瞧周围。” 我看看周围的人,并没有让我放心。也许今夜与往常不同,我只见到还有三个 人同我一样,不剩一根头发。看来情况不妙。但我的时运来了。那对纽约夫妇又露 面的时候,正好有个收付赌注的女服务员走过来。我一把抓住这个女孩子,她大吃 一惊,其实还是挺高兴的。我发现,她是我一生中所曾遇到过的最接近财源的人。 没有任何强制,我们在维多利亚俱乐部见面,共度几个良宵。一个计划已在我 脑中形成,我打算立即付诸实施。 此人总不免要谈到他在纽约的买卖的。我很快了解到,我的朋友并没有夸大他 的财富。他的确是一个高档的珠宝商。他在美国开设一家一流的珠宝行。 我决定抢他一回。 于是,几天之后,我约齐“天鹅”去纽约于这家珠宝店。它仅次于哈里·温斯 顿。他的妻子是个漂亮姑娘,如今经常在我朋友那里投怀人抱。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内,我同“天鹅”偷了他数以万英镑计的钻石,然后回到英 国。 然而,事情不像原来想象的那样顺利。我飞回伦敦出手了钻石,未隔多长时间 就在维多利亚赌厅碰到一个人,你猜是谁,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珠宝商本人。 他生气了,他真的生气了。他知道他老婆同别的男人睡觉,他以为就是我不但 操了他老婆如今又以偷他的钻石来加重侮辱他。他查出我是珠宝窃贼,自然认为是 我偷了他的珠宝,但又拿不出证据来。但这不是关键所在。我的朋友有关秃顶情人 的介绍,使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这可把我置于真正的毁灭之中。但不论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我是无辜的。当 然,我不打算向他承认,是他好心给我提供了赌资。但他可不傻。他既知道了我是 个惯窃,而警察又无法整我时,便自己想出一个办法来搞垮我。 他采取的行动是向全世界的珠宝店发出一份通知,具体地描述了他所知道的两 名窃贼。头一个就是那个秃顶的家伙。这份“通缉传单”寄发给他所能想到的全世 界的珠宝店。他太想要抓住我了。 那个时期,“天鹅”没有同我合伙干,凑巧的是,他同另一个秃头合伙,就是 “曼彻斯特的乔治”。他们俩正好成了全世界通缉的珠宝贼。 我的运气来了。 我没有料到,“天鹅”同那个秃头家伙去了洛杉矾,上了一条即使不是全美国 最好也是当地最漂亮的路一一罗迪欧车道。此地住着不少电影明星和好莱坞制片人。 他们溜进一家珠宝店,偷了价值几十万英镑的钻石。 突然之间,一名店员想起了那份“通缉传单”上面说的“两名英国人,一个身 材较高,浓眉;另一个秃头”。砰!很快召来警察包围了珠宝店,结果是“天鹅” 同“曼彻斯特的乔治”两人双双落网。 有个人获悉这项消息却开心得跳脚。 那个纽约珠宝商以为秃头乔治就是我。他乐得搓手。他以为他花了几千块美元 寄发的“通缉传单”花得很值。我决定不要去惊醒他。也许我“被捕”的消息对我 很有好处。 我的这两位朋友被着实讯问了一通,最后关进纽约州“绿色天堂学院”,被判 三年或四年监禁。 我手里有了点儿钱,便在圣约翰林地买了一套公寓。几个月后,突然,一天深 更半夜来了电话。 是国际长途电话。 “哈罗,你是斯珀林先生吗?” 我还没有醒透。长途台问我接不接从纽约州“绿色天堂学院”打来的电话。 我立刻醒透了。当时我就明白是谁打来的电话了。 “哈罗,你好吗!”“天鹅”的声音。 “我挺好。你怎么样?”我回答。 “你能来看我吗?” “可以啊。你要点儿什么?” “啊。你手头有笔、有纸吗!” 我得给你介绍点“天鹅”的特点。他是一天吃个不停的。这家伙是为了吃而吃。 他能整天整晚地吃。他有吃食瘾,也用不着为肠胃太撑操心。他吃完了午饭,就开 始吃别的。停止吃食的空档,就抽雪茄。你同他同时点燃一支雪茄,你刚拍头一口, 他那支雪茄已经抽完了。 所以,当他说“你手头有笔有纸吗”时,我就知道这个电话一定会讲一夜了。 他开的这个他所要的东西的单子看来没个尽头。我按他要的写下来,写满了整 整一本拍纸簿。 这是在天亮时分,一夜没睡够觉,我觉得有点儿头昏脑胀。他开了这么长的单 子要我买好东西送到监狱里去,实在把我累坏了。最后总算写好单子,但在挂电话 前他又提高嗓门让我买“卡勒德与鲍泽”牌的牛奶太妃糖。 “你一定要想办法买到卡勒德与鲍泽太妃糖。下面画一条横杠。牌子下面画条 横杠。”他吩咐我,“一定要记住卡勒德与鲍泽。八袋或者十袋。” 所有这些东西都要在第五大道上的糖果糕点铺里买,这个地方我倒很熟悉。所 庆幸的是,他没有让我在伦敦采购了带到美国去。这可是个长长的单子啊。 他挂上了电话,我开始琢磨该怎么办。我最不喜欢探监。那会给我带来许多不 愉快的回忆。我还常想:一旦我进了监狱大门,也许就不让我出来了。退一步说, 在伦敦本地去探监倒还说得过去。要坐几个小时的飞机飞过大西洋去到美国的监狱 探监,实在太蠢。但我自忖这一段我没干什么事,不妨花个一千英镑去看看他吧。 在挂上电话以前,他还提了个要求。还要我带去大量的一角、五分的镍币。他 要我兑一百英镑的硬币。 几天后我到了纽约,在倾盆大雨中走在第五大道上,去找一家糖果食品店。 我拿出这张长长的购物单交给一名店员。这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妇女,我可以 看得出来,她非常想问问我究竟打算组织一个什么样的聚会。她忙着按单子逐项备 齐,可是有一样东西她找不到,那就是卡勒德与鲍泽牌的太妃糖。 “哦,”女店员说,“我们没有这种糖,先生。” “有没有同这差不多的糖?” “哦,有的。”她给了我八袋或十袋别的类似的糖。 这么一大箱东西又大又重,我只能叫辆计程车回旅馆,其实距离很近。 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带着这只纸箱子在时代广场等候去监狱的公共汽车。 这一大,巴西正在举办世界杯足球赛,人们心情很愉快。我这位狱中的朋友曾对我 说,我们可以果一整天。我觉得很高兴,我替他买了这么多他要的吃食,而且还没 有忘记替他换了价值一百英镑的金属硬币。这当然是我同银行打交道最令人困惑不 解的一次经历。 监狱一看就看得出来,不会弄错的。一座巨大的建筑群,其中包括许多禁区, 这还不够.还有许多看守人员。每个看守都拿着手提机关枪,而且看起来每个人都 把枪口对准我。 一旦进入监狱大门,便须申报所有的物品。搜探监人的身,比搜罪犯的身更仔 细。探监人排起长龙,由一组脸色难看的警官逐个检查,查个没完没了。 我没有想到美国的探监室是这个样子的。人们都说,美国什么东西都求大。这 间探监室正是用来说明这一美国特征的。我就像是走进一座飞机库。里面装满了各 式人等:囚犯。探监人、母亲们和父亲们、儿子们和女儿们。我在那里茫然若失, 并且越来越忧虑是否还能走出去。 我须等待一阵,然后,我们这位朋友才露面。你能猜得出来他的头一句话是什 么吗?我的意思是,他一见我的面对我说的头一句话是什么吗?他问:“我要的那 些东西呐/而不是:”哈罗,你好吗?谢谢你来看我。“他只问:”我要的东西呐? “ 于是,我把他点的所有的物品拿给他看。他的心情立刻好转,语气也开始柔和 起来。 “啊,”他说,“好啊。一大箱。” 他看来相当满意,对我为他买这么多东西尽了力真心感到高兴。然后,他又问 我换了一角、五分的硬币没有。 我把袋子拿出来给他看。此刻我明白了,他要这么多硬币来干什么。他抓了一 把硬币,叫我跟他走到墙根去。这时我才头一次注意到屋子的四周。这个地方这么 大,满是人,因此周围的事物看都看不清。我告诉你,四壁都是“独臂强盗”,估 计你是不会相信的。就像来到了拉斯维加斯。靠墙摆着数以百计的投币机与“独臂 强盗”。每台机器里装满食品:苹果派、烤牛肉、香肠、夹肉面包、饼干、奶酪… …只要把一角币、五分币投进去,你就应有尽有。 一整天探监时间他大部分都用来玩投币机器,不停地吃。在一次吃的间歇中, 他向我耳语道:“别大声说话,那边那个家伙判刑三百年,他旁边那个判六百年, 另外有一个判四百年的。我只有五年。我相对是个短期的。” 我们相处很好。我认为他对我是很感激的。不但我乘飞机从伦敦来看他,而且 给他带来的东西比圣诞老人送他的多得多。 此时,他往箱中看了看。他开始看看这个罐头,拆拆那个包装,看我都带来些 什么。能想到的东西都有了:熏萨门鱼、荷兰奶酪、鲱鱼、大麦面包等等只要你叫 得出名字来。然后,他抬起了头。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他心爱的玩具让人摔坏了。 我觉得他像是要哭了。会发生什么事我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你买到卡勒德与鲍泽了吗?”声音里边已有一点怒气。 “没有。” “你没带来!你是说,你这么老远来,没给我带卡勒德与鲍泽来?” 他这么嚷,引起旁边人们的注意了。我弄不懂是怎么回事。他的老脾气又犯了。 “你买了别的牌子的!”他的声音又提高了。现在,他是又喊又叫,有两三个 看守朝我们这里扫了一眼,摸摸手枪。“你是笨蛋吗?你是傻瓜吗?我跟你说了一 百遍了,我要卡勒德与鲍泽牌的。” 我指指纸牌箱。“瞧,你要的我都给你买来了。糖果食品店里没有卡勒德与鲍 泽牌呀!” 这句话使他更生气了。 “没有卡勒德与鲍泽牌!这家店比哪家店都生产更多的大妃糖,销往全世界, 到处都有卖的。你怎么能跨越半个地球,来告诉我,你没买到卡勒德与鲍泽牌的糖。” 他大喊大叫。嘴里都流出了白沫。 我觉得太可笑了。我那么老远到纽约来看他。我花了一大笔钱。现在我们为了 太妃糖又吵起来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我转身想走开。这时,咖啡从我头顶上浇下来,桌 子上了天,食品和饮料撒了一地。“天鹅”疯也似的又奔到墙根前去玩“独臂强盗”, 脸上的表情相当怪。 一个判了三百年徒刑的家伙侧过身来,“对不起”,他说,“卡勒德和鲍泽是 怎么回事?” “天鹅”在几个钟头里吃了不少烤牛肉、苹果派,又抽了不少雪茄,情绪才算 平静下来。但是,即使是我在这里陪他一整天要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的时候,他仍 在为我没有买到他指定牌子的太妃糖而闷闷不乐。 回到旅馆总算松了一口气。我是住在列克星敦街上的列克星敦旅馆的,正好对 着沃尔多夫·阿斯托里亚大饭店。我决定先到沃尔多夫饭店的“孔雀巷”去喝一杯。 这是个有名的地方,全世界的名人都来这里消遣。我见到一位最最美貌的女郎在那 里坐着。她的一双玉腿足有第五大道那么长,确实令我透不过气来。我鼓起勇气, 投入行动。“对不起,”——这是句我常用的废话。“我一定要对你说,你是我今 天见到过的最美丽的女士,是我早上五点钟以来所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现在, 已是晚上六点。 她说:“噢,是吗?你的口音多好听。你是个英国伦吗?” “是的,我是个英国佬。我独自一个人来的,我想找个伴。” “啊,是吗!” 我站在那里跟她说话,底下阴茎勃起了,她也知道。“啊,”她说,“你瞧瞧 你!你是个大孩子?” “嗯,人家都知道我相当大。” “噢,”她说,“今天算你运气。我在等弗兰克。” “弗兰克?”我不明白她说的这个人是谁。 “他姓西纳特拉。他从塔霍湖飞来。” “噢,”我问她,“我有机会吗?一个孤独的英国人,一个凡人,能同弗兰克 ·西纳特拉相比吗?” 使我惊讶的是,她说:“我想你有很多机会的。” 我们小酌一杯。十五分钟后,我们到了列克星敦旅馆。在床上,她的一双长长 的、美艳的玉腿圈住了我的脑袋。 她是个游戏的伙伴,一个兔女郎。 第二天,我想我该去一家珠宝店转转了。 这是我头一次带着一个兔女郎去做吸引物。我找到一家出售钻石的商店。商店 是在营业时间但却关着门。我敲了敲门,一名男子来开门,邀我人内。 我告诉他,我想物色一两件礼物带回国。不用费多长时间就选了一块中意的钻 石。我开给他一张支票。 有一点我应当强调一下。如果你开支票,最好是数额大的。你得注意,这是在 电子系统普遍引进以前的情况;有了电子计算机系统,核查银行存款就很容易了。 目前这位珠宝商还得往我的银行打电话去核对,那就拖延时日了。如果你想要对方 相信你是阔佬,你必须有适当的神态,穿着人时,风度翩翩。阔人都有一种气派, 告诉人们,他们在世界上无所不能,别人是无法拒绝他们的要求的。如果我递支票 的时候紧张兮兮,甚至还去问他,能不能签一张支票给他,他甚至可能就拒绝的。 此时是六十年代,店主人主动地认为,一个来到纽约的神气十足的英国人要不是阔 佬,是不会来他的一流珠宝店买钻石的。他一句哼哈的话都没有,立刻表示他有个 助手在伦敦,可以负责去兑现的。真感谢他这么慷慨大方。我对他说,这样很好。 于是,我给他一张两万英镑的支票,拿到了一块极美的钻石。 还刚到中午时分,已有一块钻石到手。同我的免女郎告别之后,便直接去机场。 我在黄色计程车里阅读报纸,从盒子里把钻石拿出来,用棉纸包裹起来,放进裤兜。 从纽约市区到机场,我不断地用手去触摸一下,虽然是隔着裤子面料。这样很安全。 一块价值两万英镑的可爱的钻石,只用了一张不值两先令的支票。 一路上我都用手指隔着裤子去触摸这块美丽的钻石,着实赞美上帝的恩赐。我 老远来监狱探视老朋友是做了一件好事,所以上帝给了我补偿,对我说:“很好, 你做的很对,孩子。”噢我拿到了钻石,我是那样地快乐,就像一头猪在粪堆里打 滚。 到达机场时,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三四个小时。我对自己说:“莫里,这是个来 一大杯伏特加的良机,还要加上柠檬和冰块。” 我在酒吧间坐着,心情愉快,不断地拍拍裤兜,明天,就要在哈顿花园卖掉这 块钻石,我就有了钱。 一个家伙走了过来。一个巨人,必定是美国人。首先引起我注意到此人走近的, 是他的那双大鞋。他穿着非常笨重的棕色粗革厚底皮鞋。他的一双脚就像是大象的 脚,想必是能穿十四号鞋的。这双大脚朝我冲了过来。他穿一件蓝色上衣、一件黄 色衬衫、一件红色背心、一条绿色裤子,再加这双棕色的皮鞋。极不协调。美国人 的着装真可怕,全世界穿着最俗气的就是他们。 他走过来,“泼隆”一声就在我身边坐下,而我正在享用我的大杯伏特加。 我开始感觉到酒精的作用,再加一些别的激动因素,逐渐进入兴奋高潮。但我 仍不断地从裤兜外面触摸着钻石,钻石好好地裹着棉纸在兜里呆着。 我正在要第二杯伏特加,这家伙跟我打起招呼来:“晦,你是个英国佬。我刚 去过英国。” 啊,天机泄露,这人原来要同我坐同一架飞机,看来是个生意人。 我们两个交谈起来,什么浪漫史啊,旅行经历啊,任何你可以想到的事情。反 正还有不少时间要等。他住在亚利桑那州的凤凰城,我有几个朋友就住在那儿,因 此我们又有了一些共同的题目可聊。 喝了大约五大杯伏特加之后,我说话不利索了,体内的功能不在百分之百地运 作了。此刻,我们正在互相欣赏着彼此的胡说一气,突然之间,我碰了碰裤兜,因 为我打了个可怕的大喷嚏。我把裹钻石的棉纸拿来擦鼻子,然后又放回到裤兜里去。 扬声器中宣布我们这个航班要起飞了。那个家伙说:“我得去打个电话。飞机上见, 莫里。” 我朝登机门蹒跚着走去。就像早先已触摸一百次那样,又触摸一下裤兜,我呆 住了,只能感到棉纸,但感觉不到钻石_伏特加搅乱了我的头脑。我想不出来,钻 石上哪儿去了。我扔下手提箱,飞步回到了酒吧。 你猜怎么着?他打完电话了,正站在那里把杯中酒饮干,准备上飞机同我一起 回伦敦了。 可以向天起誓,真的不知为什么我独独注意他的大皮鞋,这双皮鞋应当是供大 象穿的;可他站的姿势是略略颠起一只脚,在尽力保持身体平衡。 我对他喊道:“脚不要动!” 在一只鞋底下有颗闪闪发光的星星。我那可爱的美丽的钻石。 准是我拿棉纸擦鼻子的时候掉出来,一直在地上撂着呐。这个美国人瞧着我, 似乎我已经疯了,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说我买了件礼物,“从我兜里掉出来了,你信不信。咱们上飞机吧。咱们大 喝一场。” 一天,在皇家赛马场,有人把我介绍给一些爱尔兰人。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们 竞是爱尔兰共和军的领袖人物。他们在一匹马上下赌,赌注有几千英镑。有人介绍 我是赌注登记商。我穿着时髦。于是,我便成了赌注登记商。 我的五十年赛马生涯中,我们总是通过某种方法或某种手段,从赌注登记商手 中拿到钱。原因很简单,只因为他们太过轻信,尤其是像我同“天鹅”那样的人物, 他们更加轻信。 这些爱尔兰共和军首脑人物交给我一万英镑。我拿去下赌。我从不拿出现金来。 这匹马赢了。当然我欠了爱尔兰共和军的账,他们到处追踪我,想把他们的赌本和 彩头拿回去。他们去“白色城市”赛狗场找我。找不到,便放弃了寻找。此后,我 从未碰到他们,也未听说他们的消息。 我身上的钱还不足六便士,但我穿着像百万富翁,抽大雪茄,漂亮的绸缎套服, 鳄鱼皮皮鞋,但是兜里一个先令也没有。 几年前,在英国北方,我遇到一个英国北部最大的拳击赛赞助人与赌注登记商, 他的姓名是格斯·戴米,我正站在所谓的“栏杆”处。那些最大的赌注登记商如钱 德勒、希尔、拉德布鲁克,等等,都开着一个“栏杆”。我身无分文,正在琢磨一 个“行动”去搞到一英镑钱。可是每个人都以为我是百万富翁,他们是看我的衣着, 看我的风度,看我的派头。我正站在那里同“天鹅”谈话.他身上大概还有三英镑 钱。出现了一位标致姑娘,身边那个年轻人原来就是格斯·戴米的儿子。他从我身 旁走过,操着好听的北方口音说:“哈罗,我要去酒吧。你也来喝一杯吧!” 我还不知道他是谁。我跟他进酒吧喝一杯,眼睛盯着标致姑娘。他知道我认识 他父亲。 还有点重要情节要说明。在此以前,我在赛马场认识一个名叫柯莱的人,是在 一个赌注登记商手下做事的。此刻距第一场赛马只有一刻钟了。 柯莱露面了,说:“哈罗,你好吗?” “我只有一先令了。我能往哪儿去弄点儿钱?” “我不知道。我同你一样。” 他走开了。然后这个年轻人——塞尔温·戴米,向我走来,现在,我们在酒吧 间,我瞧着他的女朋友,而他用可爱的北方口音跟我高谈阔论。 “我听说你的大名有多年了。”他说,“我知道你的名字叫莫里斯,对不对?” “是的。” “你认识我父亲。” “是的。” “为我做件好事,”他说,“跟我说点什么吧。那个跟你说话的那个人,他叫 柯莱,是不是?他靠得住吗?” “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跟我有账目来往,他还没付清呢。” 不要忘了,我此刻身无分文。“啊,我对他不清楚。我倒愿意跟你打交道。” “莫里斯先生,”他说,“你想跟我怎么合作都可以。”他可是英国北部最大 的赌注登记商!他说这句话,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你想怎么干都可以。你是我先父的朋友。毫无问题,你是位好赌家。你可以 同我打赌。“ 我说,“容我想想。” 他说,“我该去工作了。要是你想找我,你知道往哪儿去找。” 我等呼吸平静下来,就盘算着该采取什么步骤。这等于是被邀请去抢劫一家银 行。 于是,我留在酒吧间,从兜里掏出一根丘吉尔抽的大雪茄,边思索边同“天鹅” 说:“我看有个大好机会。” 我在等待。在等待我们所谓的“当天的好事”。你同一位赌注登记商打赌,可 以用现金,也可以记账。因此我在等待“当天的好事”——就是我们所说的“均等 机会”亦即一对一,你赌一英镑钱,要赢也只赢一英镑;你赌一万英镑,要赢也只 赢一万英镑。 “当天的好事”一定会来到,但我还拿不定主意赌多少,一百英镑?一千英镑? 还是两千英镑?“天鹅”对我说:“你最好赌五千英镑。搞点钱来,会赢的。” 怎样才能让他接受这场赌呢?我想起多年前“内线罗琅”教我的办法。当时我 参加“滑铁卢桥”的猎犬追猎野兔比赛,那是在艾因特里举行的,每年一次,二月 或三月。他告诉我,要注意,花招都出在跑道上。他还说过:“莫里斯,无论何时 你去同一名赌注登记商打赌,一定要从他的视角以外走过去。千万不要让他看着你 走进来。” 你得绕到他身后,然后一下子出现,使他没有机会想出一个拒绝你的借口。 现在,我们在皇家赛马场,我打算去找塞尔温·戴米。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牢记师傅比尔·罗珀的教导,从他身后绕过去。这一天,天气很热,几千人拥挤 在皇家赛马场,到处都飞洒着香槟酒,到处飘着雪茄烟雾。钞票在手上传来传去。 这时,我来到了他身后。 他在嚷:“机会均等。”那就是说:“一比一,二比二,比数均等。” “五千英镑均等。” “啊依,”他说,“莫里斯先生。五千英镑均等。” 效果不错。我就走开了。我根本不付钱,因为我没钱。我去到观众席去看赛马。 我赌的这匹马赢了。我得了五千英镑。就像是中了六合彩大奖。我跑下楼梯,正碰 上“天鹅”。 “有钱了,”我对他说,“来一瓶香槟!” 我们跟人借了十英镑钱,在酒吧里享受香槟。 “你打算干什么?” “去拿那个五千英镑。” “你可不能再去要五千英镑。你不去要那五千英镑,你的声誉就会上去。” 我身讨:五千英镑。又不是一百万英镑。不要去找麻烦了0 巴。 “听着,”我对“天鹅”说,“‘我不去要了。”隔了一段时间,又赛过一两 场了,我还是去找了塞尔温·戴米。 “啊,莫里斯先生。给莫里斯先生五千英镑!”我拿了就装进口袋。非常感谢 他。 好啦,这件小插曲的结局是我欠塞尔温·戴米几千英镑之后,我再也没有赢过 一回。我也没有一次能赔他的钱。他每个周末都给我打电话,他有我的电话号码。 我躲不开他。 “怎么样了,莫里斯!” “糟透了。你能给我几英镑钱吗?” “我倒喜欢你这种风格。”他说,“那五千英镑用不着放在心上。” “有个消息透给你,塞尔温。我不担心,因为我没拿。” 然而,几个月以后,情形就不对了。 “莫里斯。我一定要回那笔钱。” 一两年后,我在百老汇的利根武器展览会碰到他,他常来这里参加切尔滕厄姆 节。 “你好吗?”他问。 “不好。你能借给我一百英镑钱吗!” 他哈哈大笑。“滚你的吧,你这个骗子。”他再次大笑,走开了。 回想五十年代,我们用过不少票面价值五英镑的假钞。我们曾把这些假钞给了 赌注登记商,遍及全国。我们用过几十万、几百万。我在约克郡赛马,看上一匹名 叫特洛伊的马,五赢二,即下五英镑的赌注,赢了赔你两英镑。我押了五千英镑都 是假钞,这匹马果然赢了。我是同一个名叫柯林·韦伯斯特的人打的交道,他至今 还在干这门买卖。 我给了他五千英镑假币,不值十块钱。他明白是假的。他心中有数,特洛伊赢 了。我得了七千英镑,但愿都是真钱。他挺沉住气,不喊不叫。他给我七千英镑, 但其中的五千英镑正是我给他的假币,只有两千是真币。我认为此举颇为失礼。 我们把这种假的五英镑钞票称之为“施奈德五英镑”,五十年代用遍全国。 “施奈德”是个行话,我想是来自德国,意思是伪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