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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镇往事之十六:在月光下奔跑
那时候桃花镇的月光皎洁如水,每当夏日的晚上,我们在月光下奔跑如同穿行
在桃源溪水中,清清凉滑溜溜的。我们从咸菜巷到胡同里,从胡同里到新桥头,一
路奔跑,在山兔前后追逐着。
山兔并不是一只兔,而是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确切地说,他那时已沦为了
一个讨饭佬。很少有人知道山兔的真名了,他不是桃花镇上的人,家在苦楝树村,
因为家里都没人了,自己又好吃懒做,便长年住在镇上咸菜巷里的陈氏祠堂里。祠
堂失修多年,一到晚上,椽树?嘎吱嘎吱?地响,平时除了狗呀猫的也没人进去。
一次有人发现从祠堂破砖缝里冒出一缕烟来,推门进去才发现山兔在里面烤蕃薯呢。
山兔跑起来飞快,像山里的兔子,听说上学的时候还在镇上得过长跑第二名呢,
大概他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的。山兔一年到头都穿着一件蓝布褂,冬天不见他冷,
夏天不见他热。夏日的晚上,他在咸菜巷的青石板上奔跑,追捕那些在黑暗中发出
光亮的萤火虫。那时候,我、木瓜、玻璃、还有寡妇金银花的儿子明亮等咸菜巷的
一群孩子,都跟在他屁股后面跑,从咸菜巷到胡同里,从胡同里到新桥头。山兔抓
的萤火虫总比我们多,他总会分给我们一些。我们没拿到家就都弄死了,把那一点
萤火涂在额头上扮作火眼。山兔却会把它们一只只装进一截麦杆里,一闪一闪的。
我们问他,山兔,你拿它作什么用啊?他说,这是月光!我们抬头看看天,月光如
水,从头上直泻而下。我们充满疑惑地望着他,只当他是傻子说胡话,谁也不会把
他的话当真。山兔把装好萤火虫的麦杆塞到明亮的手里,对他说,拿回去,对妈妈
说这是月光!不知为什么,山兔只把装着月光的麦杆给明亮,从没给过别的孩子,
我们向他要,他也不给。但是第二天我们总会在明亮的家门口看见躺在地上的一截
麦杆和里面死去的月光。
山兔虽说是一个讨饭佬,但他从不偷人家东西,肚子再饿,经过人家的蕃薯地,
他也不会去挖一个。要是遇到镇上放露天电影,我们咸菜巷的人都去看了,只留一
条空巷,山兔就会不停地在巷子里奔跑,你不必担心他会闯进谁家的门,他是在替
咸菜巷的人看家。有一次,一个小偷欲在咸菜巷里出手,不料还没进门,就被山兔
听见了,一个追一个赶,没出弄堂就让山兔追上了。小偷跪下来求饶,山兔一听心
软了,给了他半只蕃薯让他走了。
那时候,我们咸菜巷的人一直弄不明白,山兔何以要住在咸菜巷里。自从他来
以后,咸菜巷里未有过一次失窃事件。大家也自然乐得他呆着不走,还时不时有人
送些东西给他吃。寡妇金银花也会经常让明亮送一些吃的给山兔。金银花丈夫去逝
已有一年多,留下一儿一女,大的明亮还不满十岁,小的明丽才三岁多一点,一家
过日子也挺不易的,还要从嘴巴里省下一口饭给山兔,让咸菜巷里的人都感动不已。
但时过不久,大约半年后,银花找了个人家,带着明亮、明丽兄妹俩离开了咸菜巷。
离开的时候,没有声张,咸菜巷的人是事后第二天才知道的。听说是杨家镇的一个
偏僻山村,离桃花镇好几十里地呢。
没有多久,山兔也不见了。几天以后,有人在桃源水库里捞起了山兔的尸体,
草草把他埋了。我们都跑去看了,山兔的脸肿得看不见眼睛和鼻孔,肚子发泡的像
要生孩子的女人,我们都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有人推测山兔要么是在晚上误入水
库的,要么是下水游泳时被水鬼拖走的。我却想,山兔一定是在月光下抓萤火虫不
小心掉下水的。
后来听大人们说,山兔与金银花是初中里的同学,原先两个人好过一阵,在山
兔二十岁的时候家里遭受了一场大火,全家人除了他都葬身于火海,他也在逃身的
时候被一根掉下来的椽树打中了脑袋,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与金银花的事也自然
就吹了。
咸菜巷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好似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在人们偶尔谈起时才会
想起他们。我、木瓜和玻璃也不再去月光下奔跑了,只有那些萤火虫在黑暗的夜里
散发着点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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